星期四, 5月 08, 2008

武陵

溪谷兩旁已經有了綠意 自從上一次登雪山以後,好久沒有再進入武陵農場了,幾次都過門而不入,主要是因為要收門票的原因。售票的理由是代表該地區有經營管理,所以酌收取清潔費、停車費。然而我覺得,環境經過「管理」以後顯得十分不自然,進入裡面被「管理」也很不自在。我趁著深夜,收費亭已經下班了,才逕行闖入,找到一處荒僻的地方宿營。
第二天一早被鳥聲吵醒,驚訝的是,睜開眼睛竟然置身就在花海當中。原來以前的高麗菜田裡,現在都種植吉野櫻。櫻花盛開怒放,樂壞了訪花的生物,野鳥像是遊牧民族一樣,一棵逐過一棵;一批走了又來一批。我忙著尋找黃山雀的蹤跡,仿佛聽到牠們的叫聲在遠處,又好像近在眼前,混跡於其他野鳥群中。 東奔西跑忙了一個上午,因為開花的樹實在太多了,野鳥兒漫遊的範圍也太廣了,牠們不願意集中停留在一棵樹上供人拍照,不但黃山雀沒有著落,其他外道野鳥也沒有任何影像收獲。
中午,來到了以前習慣拍攝的池塘,鉛色水鶇、紅頭山雀、藍尾鴝…..,都還在老地方,間或還有一些隱居的白腹鶇之屬,在陰暗處若隱若現。下溪床河谷守候河烏,河床上散落一地的槲寄生,折斷處都有明顯被啃噬的痕跡。從咬痕看來,大約是松鼠或獼猴的傑作。槲寄生一般都是高懸在寄主頂端的樹稍上,松鼠雖然有能力,卻不常有咬斷樹枝棄置的作風,顯然是猴子想要嚐嚐槲寄生嫩葉的滋味,因為中海拔河谷裡,還是深冬的節令,枯枝老葉還沒有長出新芽,只有寄生的樹種欣欣向榮一枝常綠,招引猴子垂涎。河谷裡有一群固定的猴群,農人放棄開墾以後,猴子便堂而皇之,占據範圍做起山大王來了。
除了獼猴以外也曾經看見有猛禽出沒,高高停在河谷的枯枝上,見了人立刻飛走。不知是林鵰?熊鷹?或只是大冠鷲而已。河烏到了傍晚才匆匆出現,只在遠處潛水捕食。因為攝影條件不好,只欣賞作壁上觀。
在更陰暗的地方看到一些奇怪的天南星植物,不知名只好留影誌之。

思源埡口

好像混沌初始,卻又如此黑白分明 連日陰雨綿綿,不過我相信台灣的這個季節,陰霾天氣僅限於北部地區。只要往南、往高處去,通過低壓雲層和霧區,我要去的地方一定可以找到陽光。車行過了雪山隧道,卻碰到了迎面來的傾盆大雨,我還是硬頭皮往梨山的方向去。沿著蘭陽溪谷迂迴前進,雨小了但是霧也更濃了。霧中的森林是今天唯一可以攝影的題目。
思源埡口附近有一片赤楊森林,隱隱約約的林木,在白茫茫的霧中若有若無;黑白分明的樹枝,好像混沌初始般似幻似真。陣陣雲煙好像簾幕一樣,遮去了一幕;接著又展開了一幕。就連高明的相機也常常來不及對焦,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框景,才一眨眼又是一片虛無的空白。從這裡看多樣世界,總是有個不清不楚,不明不白的美好印象。
霧線就止於思源埡口,通過了隘口就好像是跳上了雲端一樣,不但沒有下雨,眼前雲霧也一掃而空。溫暖和煦的夕陽斜斜照著山谷,有勝溪潺潺流水,粼粼波光。我從蔓草中找到了舊時的路徑,下探溪谷我那秘密鳥地方。溪床幾經沖刷、堆積,小水潭已經不存在了,地貌改變如此迅速,或許也是造成生物多樣的原因之一。沒有了水潭,鴛鴦不願停留,不過河烏照常沿著小溪呼嘯飛行;鉛色水鶇為了固守地盤互相驅趕追逐;小剪尾不太在意有人對著牠攝影拍照,一切都按照演化的誡律,在百變的環境中找到了不變的生理生序。 今晚決定夜宿溪邊,尋找有沒有貓頭鷹的蹤跡。

星期四, 1月 03, 2008

海底公路

從海中遠眺台灣西濱沿海 彰濱海岸有一條橫過海堤直達海中的公路。台灣西部漢寶、王功一帶海岸緜長,潮間帶幅員廣袤。為了劃分乾、溼地帶,區別良田和劣地,人們沿著海岸,南北向築起了堤防。加速了滄海和桑田的作用。堤防內是海埔新生地;堤防外雖然是潮來潮去的泥爛地,可是仍然有蚵農的生計。難以想像那些浸泡在混濁海水中又曝曬在烈日下,一畝畝吊掛的牡蠣田,正是滋養著夜市裡蚵仔煎的美味。
退潮的時候,我開著車越過海堤的管制閘門,沿著海底公路直向海峽中央的方向駛去,背離台灣約莫三、四公里,直到臨水的盡頭,水泥公路仍然沒入海水中,筆直通往我所不知的遠方。更遙遠的地方還有沙洲露頭,洲渚上構築著簡陋的高腳工寮,隱約還插著各式競選的旗幟。
身在海域中從海平面下回首遙望那生我養我的土地,那寶島台灣也只剩一抹虛無飄渺的地平線,以及線上一座似幻似真的媽祖神殿,此情此境,我大概可以瞭解在海上作業的漁民,渴望返鄉上岸企盼腳踏實地的心情。
烈日下一望無際的潮間帶只有疏疏落落幾隻鷸鴴水鳥,較大的幾隻是可以辨認的灰斑鴴,其他不停奔走疾行的,可能是東方環頸行鳥之屬。遠處蚵田的地方有一個像芝麻大小的黑影慢慢蠕動,大概是個做完工做的蚵農。看著他舉步唯艱在泥濘裡掙扎上岸,先攀上水泥路,再慢慢往堤防的方向走來。討海工作的蚵農,經年累月在海水裡、烈日下工做,常常調侃自己「皮是黑的;肉是鹹的」。黑色人影慢慢靠近,是一個滿身是泥水的壯漢。在「異域」裡跟一個狹路相逢的人打招呼,應該是倍感親切的。可是這位鹹肉大哥從遠處開始就一直對我充滿敵意,走到眼前還怒目相視,很不友善的跟我擦肩而過。是什麼原因讓他和我之間產生涇渭的界線呢?
海風愈來愈大,我深恐漲潮時海水淹沒這一條岌岌可危的海中道路,趕緊回到安全的堤防裡面。

迷霧森林

昆欄樹森林 秋天的七星山區也是迷霧的地區,東北季風在這裡被當頭棒喝,受到了頑強的抵抗,到處噴雲吐霧嗚嗚哀嚎。陽金公路從竹子湖開始翻越了鞍部到達金山方向的八煙,幾乎都是霧區。濃霧鎮鎖的區域,一切都似有似無又似幻似真,好像混沌初始,卻又如此黑白分明。 在一次下雨又有濃霧的晚上,山區公路上除了車燈前方是一堵白色的霧牆之外,四週全部都是一片未知的黑暗。不察之中車子開進了一條岔路,路的盡頭是一個停著滿滿汽車的停車場,附近房舍裡隱約有燈光和音樂聲。開門進去,酒氣、湮味,迎面撲鼻而來;火鍋、土雞,熱油炒青菜;殘羹、剩菜,滿地雞骨頭,是一個吃喝玩樂,泡湯沐浴,指壓按摩,呼盧喝雉、紙醉金迷的地方。原來在霧中不僅只是視覺朦朧而已,也可以讓生活進行得如此迷茫。
霧中走在通往七星山主峰的登山步道上,難得沒有下雨,步道兩旁有綿密的箭竹林擋住強風,一般遊客看到前路茫茫,多半望而卻步,獨自登山郊遊反而感覺非常清爽。離腳步不遠的竹林叢中,傳來一陣騷動,竹雞發出幾聲「雞狗乖-」的聲音,不知道隱藏在白茫茫簾幕後面的竹雞們,究竟發生了什麼事?一群嘰嘰喳喳的快樂小鳥,可能是粉紅鸚嘴或是繡眼畫眉,像是玩遊戲的小孩一樣,從霧中竹林穿越步道又消失在霧中竹林裡。灰頭黑臉鵐是候鳥,南下旅次中首途七星山。牠們棲身在箭竹林裡避風,趁著登山者前後梯次的腳步間隙,跳下步道覓食。牠們南來北往的貫性始終如一,從來不曾在霧中迷失了方向。
將近主峰的地方有一片昆欄樹林,這種從冰河時期遺留下來的植物「北降」在台灣北部山區。它們在芒草和箭竹的地盤中爭得一蓆之地;克服了百萬年演化的煎熬;忍受了亞熱帶的高溫和硫氣橫溢的火山地帶,東北季風只是成為它們搔癢納涼的工具而已。濃霧之中,它們手牽著手,屑併著肩,仍然努力尋找生存的方向,成為七星山區一群迷路的植物。

柳杉森林

福山植物園的柳杉森林 「森林裡的動物們舉辦一場運動會……」
「有一位美麗的公主住在森林城堡裡……」
「森林裡有巫婆、邪惡的巨人和妖魔鬼怪…..」
小時候閱讀的北歐童話故事內容,總是少不了有一座森林,不論故事情節如何淒美;結局如何圓滿,好像所有世間美、醜、善、惡的情事,都必需發生在有森林的地方。森林印象一直保留在成長的過程中,蘊釀著美麗、神秘又令人陶醉的遐想。及長有一天才驚覺的環顧四週:「我那美好的森林究竟在哪裡?」
記得多年以前曾經有參訪鴛鴦湖的機會,鴛鴦湖很早就被列為保護區,深鎖在終年雲霧裊繞的北部山區裡,必須穿越一片原始的台灣杜鵑森林。行進中,穿著綠色套頭雨衣的美麗同伴,驀地出現在佈滿苔蘚和松蘿的林木中。那一瞬間仿佛時空轉移,進入了夢魂牽繫的童話故事裡,王子、公主、城堡、精靈一起都在我腳踏實地的森林裡出現了。
台灣雖然只是小島,不過也曾經有鬱鬱蔥蔥的森林和有關森林的傳奇軼事。種種時過境遷的人為因素,將林木砍伐殆盡,讓還稱得上森林的地方,都退居在高不可及的深山裡,所謂原始森林更是絕無僅有。常民文化無法在森林裡演義,森林和我們的距離愈來愈遠,成樹成林的地方甚至到了須要立法保護的地步,一般人有心想要親近森林,免不了都要計畫登山、要申請核可,若像劉鳥一樣突然心血來潮,想要在一處安靜的樹林裡住一個晚上,在營火中享受孤獨,聽聽山羌嗥鳴和野豬翻土的聲音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今年八月中旬透過朋友安排,有機會來到福山植物園,池塘旁邊有一小塊片人造森林,晨昏沒有遊人的時候,筆直插天的柳杉林下終於得以圓一場森林的夢。

紅樹林

水筆仔紅樹林 「挖仔尾」台語發音的意思是:「拐彎處的尾巴角落」。淡水河在關渡接納了基隆河以後,緩緩向北方流去,才到了淡水卻又左轉西向轉彎出海,將沿途挾帶的泥沙和垃圾堆積在出海口的左岸,形成台北縣最偏僻的「北角」地區,不但地處荒僻人煙罕至,而且受到海水潮來潮去的影響,乾乾溼溼令致遍地泥濘,只能生長一些耐鹹水的植物,其中以水筆仔的生勢最為茂盛,不但茂密生長蔚成紅樹林,而且也造成全球自然史中紅樹林最北端分布的自然事件。我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,挖仔尾海灘地區是「紅蟲」的主要產地,紅蟲是水質極度污染的指標生物。加上附近設有一座「垃圾山」,蒼蠅、蚊子遍地孳生;蟑螂、老鼠到處橫行。漲潮的時候,海水可以淹到水筆仔樹林的腰部卻看不到水面,因為水面上浮著一層保麗龍及各種垃圾。若說這裡是人間的五濁惡世,那麼地獄的環境大約也不過如此罷了。是的,這裡也是我的秘密鳥地方。
剛剛購買攝鳥裝備的時候,就是來到挖仔尾初試啼聲。當年在紅樹林範圍附近的溼地,可以說是野鳥天堂,不但本土留鳥常見,更是大批候鳥翔集流連的地方。青足鷸、黃足鷸、鶴鷸、黑尾鷸….,各種鴴及鷺,還有成群過境的棕沙燕,都是在此地觀察拍攝。泥灘上蝦兵蟹將橫行,也有造型古錐的彈塗魚和不知名的螺貝類。只是一面攝影,一面也感覺到地形、地貌一直在變動,整地、棄土、開挖、建設一直在進行,當然野鳥盛況也一日不復一日。有一次和同伴每天輪流在一處廢棄池塘邊緣,偽裝守候一窩即將孵化的小鸊鷉。正當關鍵時刻的當天清早,發現一卡車的廢土傾倒在池塘邊,正好淹沒了水中的鳥巢。
如今垃圾山的地方已經變成左岸的工業區和觀光景點,看起來是乾淨多了,不過野鳥也不再來了。我的秘密地方還在,只是必須違規翻牆進入。

石頭記

磺溪的溪石略帶褚紅色 大屯山麓的磺溪流經火山地帶,溪水略帶硫質而渾濁。溪谷中的安山石,經過火山鍛燒和溪水淬礪,再經過硫磺浸染置換,形成略帶黃色的溪石。也是由於水質的關係,溪水裡生物貧乏,兩岸也只有五節芒或山黃麻….,一些打死不怕的植物。
有一陣子我學著玩石頭,到溪床翻啊、找啊、撿啊,費力的搬離河床,載回家裡,扛上頂樓,清洗、砥磨之後再安上台座,放在案頭欣賞。什麼梨皮、黑膽、黃臘….;什麼拙、雅、形、怪、禪….,免不了要附會一些鑑賞石頭的「學問」。玩石朋友認為我是學美術的,應該具有「美學」慧眼,對於石頭造形必有獨到眼光,常邀我到溪邊撿石頭。起初我也相當自負,認為自己擁有天賦異稟,用來挑選石頭,當然沒有什麼問題。
平常到了溪邊不是釣魚就是玩水,溪床上大大小小,形形色色的石頭不過就是石頭而已。這一次,我是帶著獨特的、有美感的眼鏡來到溪邊,是來鑑賞石頭的。朋友費力的在河邊挖鑿、清洗、搬運,他先作一番初選淘汰工作,挑出來的讓我複選鑑定。我不懂得礦石質地的貴賤良窳,只在石頭外表造型上審視琢磨。為了不辜負朋友的寄託和我引以自豪的本能,拿出所有美學的基礎理論,聚精費神品頭論足,煞有介事的鑑賞一番。起初我無法選出滿意的石頭,接著發覺「初選」被淘汰的石頭也各具有可取的優點而不忍捨棄,最後環顧身邊乃至於整個河床溪谷所有卵石,每一粒石頭,或方圓飽滿或裂隙殘缺,個個都是渾然天成,都是自然的創意傑作;粒粒都別具造形巧思和結構特色。實在無法分辨某一顆石頭是比較美的。我的美學理論在野溪河床上似乎全然派不上用場。友人對我十分失望,他不相信「美」的事物竟然可以滿坑滿谷俯拾即是,果真如此那「學美術」用來做什麼?
名雕塑家亨利.摩爾將他的作品純化扭曲成「麵粉團」模樣,看起來有些不自然的做作。看到了河床上簡單的石頭造形,才知道藝術家們嘔心瀝血,都是為了摒棄成俗價值和既有知識概念,從渾沌自然中尋找原本初心,重現自然純我的心靈美學。
當我們刮腹搜腸或裝模作樣,醉心於造形造意時,大自然已經給了我們創作的靈感和藝術結晶,就在荒郊野外尋常溪谷裡。